第1144章 紈絝子的蛻變

　　數日後，這支車隊進入關中。
　　進入關中後，陳須和陳嬌兩兄弟忽然間就感覺心裏有些發毛。
　　甚至有汗毛倒豎，渾身雞皮疙瘩的感覺。
　　特別是，離長安越近，他們的感覺就越強烈。
　　而等到他們接近渭橋，長安城的輪廓出現在眼前的時候，陳嬌甚至從心裏生出壹股想要調轉馬頭，逃回安東的沖動！
　　實在是，這座名為長安的城市，承載了他們太多的記憶。
　　尤其是那些年少時期，輕狂無知，幼稚和放蕩相混合的記憶，讓他們此刻回想，有些感到羞恥。
　　但更重要的，還是……
　　兄弟倆都回憶起了那個統治了他們壹生的女人，他們的母親的身影。
　　館陶太長公主。
　　漢室地位最高，權力最大的女性之壹。
　　在外人眼裏，她是壹位雍容華貴的貴婦。
　　但在這兄弟兩人的眼中，他們的母親，堪比史前巨獸壹般，讓他們生出種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抖。
　　對於旁人而言，富貴歸鄉，炫耀擺譜，這是難得的裝逼機會。
　　但對這兩兄弟來說，他們寧願放棄這個機會，永生不回長安，也不願意再去面對那個對於他們而言，實在是太過可怕的母親。
　　可惜……
　　這是不可能的。
　　沒有辦法，兄弟兩只好硬著頭皮，勉強跟著隊伍，朝著長安城而去。
　　從渭橋渡過湍急的渭河，就已經進入了長安城的範圍了。
　　與數年前，他們離開長安時相比，此時的長安城郊，已經是完全的變了壹個模樣。
　　壹座座高大的水車，矗立在河流兩側，阡陌連野的田地裏，此時已經出現了農忙的農民。
　　冬小麥的推廣和發展，讓整個關中的農業經濟和社會機構，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。
　　而隨著冬小麥的種植技術不斷發展，各種工具不斷推陳出新。
　　今天，關中農民，已經可以用五十畝地，就養活過去需要壹百畝地才能養活的人口。
　　所以，僅僅是因為小麥能解決溫飽這個原因，小麥的種植面積，就迅速的擴大。
　　到今天，關中七成的土地，都已經換種了冬小麥。
　　但與耐旱耐澇，用不著花費太多力氣照顧的粟米不同。
　　冬小麥需要更好的耕作方式，更多的人力照顧以及更好的灌溉方式。
　　所以，百姓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土地上。
　　好在，因為技術的進步和工具的革新，在實際上使得，其實今天耕作壹百畝冬小麥和過去耕作壹百畝粟米，在本質上來說，消耗的體力是相同的。
　　所以，壹夫狹五口而治百田的社會模式，依然正常運轉。
　　不過，在某些地方，已經表明了這種社會模式，正在轉型。
　　尤其是那些工坊產業發達的地方。
　　因為今天，百姓只需要耕作過去壹半的土地，就可以維持乃至於超過過去的糧食產量。
　　這使得很多底層百姓，在空暇和農閑之余，開始投身工坊，出賣自己的勞動力，換來五銖錢，補貼家用。
　　而這些人，基本都是過去的佃戶。
　　工商業，開始跟農業爭奪人口。
　　不過，陳嬌壹行人，是看不到這些深藏在關中基層的問題和矛盾。
　　他們看到的，是壹個堪比傳說之中三代之治時的盛況。
　　整個關中，幾乎家家戶戶的倉庫，都堆滿了各種糧食。
　　在關中，開天辟地頭壹遭，實現了大部分人民的溫飽保障——哪怕是無地的農民，只要不懶，去工坊做工或者去上林苑種地，也可以填飽全家的肚子。
　　所以，當今天子的禦用文人司馬相如曾經驕傲的寫道：今聖王在位，天下治隆，小邑猶藏萬家室，稻米流脂粟米白，九州道路無豺虎……
　　便是從未見關中模樣的且之，看到這樣的盛世，也從心底心悅誠服的發出了感慨：“中國皇帝必神人也！”
　　除了神，還有誰能塑造出這樣壹個只在幻想之中的烏托邦？
　　至於那些移民組成的士兵，則都是驕傲無比，人人挺直了腰桿。
　　因為，這就是我們的神京！
　　今天的關中，未必不是明日的天下！
　　陳須陳嬌兄弟，也是感慨萬千。
　　越過城郊的莊園區，長安城的城墻，就已經近在眼前。
　　大鴻臚公孫昆邪在城門將薄世壹行，接入長安城內。
　　入城後，且之立刻就被安置到公車署，然後被當成滾滾壹樣，小心的保護起來。
　　他需要在公車署接受基本的禮儀訓練，然後，大鴻臚會精心挑選壹個良辰吉日，讓且之這個匈奴右賢王，親自將他的奏疏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，敬呈天子。
　　而薄世則帶著陳須陳嬌，穿過北闕，進入了未央宮的宮墻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臣安東都督、懷化郡郡守世敬問陛下聖安！”
　　“臣安東都護府西部都尉須敬問陛下聖安！”
　　“臣安東都護府西北都尉、隆慮候嬌敬問陛下聖安！”
　　劉徹端坐在宣室殿的上首，望著跪在殿中的這三人。
　　薄世，去年回過壹次長安述職，所以，在劉徹印象裏他的變化不大。
　　倒是陳須陳嬌兄弟，變化幾乎可以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了。
　　在劉徹的印象裏，這對小舅子，與其說是活寶，不如說是逗逼。
　　他們曾經是長安四害，更是讓無數百姓為止戰栗的紈絝子弟。
　　晉之周處，年少之時，也不如他們！
　　這兩個渣渣的光榮歷史，數都數不清楚。
　　最典型的，莫過於他們居然做出了拿人錢財，卻不替人辦事，最後事情鬧大了，還想黑人錢款的可怕之事。
　　其節操之低，道德之淪喪，讓整個天下貴族都為之瞠目結舌。
　　但現在，這兩人，都已經脫胎換骨，完成了新生。
　　他們曾經瘦弱不堪的身體，現在已經壯實無比，魁梧的身材，不遜於任何武將，嘴唇上更是都留著髯須，看上去已經是壹個成熟的男人了。
　　“卿等平身……”劉徹笑瞇瞇的擡擡手，然後，站起身來，走到陳須陳嬌身側，看了看這兩兄弟，問道：“陳須、陳嬌，妳們兩人在安東可還過的習慣？”
　　“回稟陛下，為王事盡忠，談不上習慣不習慣，臣以為，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，便是再苦再累，也是值得的！”陳須恭身說道。
　　喲！
　　劉徹眉毛壹揚，頗為驚訝。
　　要知道，當年把這兩兄弟趕去安東時，他們可是撒潑打滾，死活不肯去，最後還是劉徹大棒加胡蘿蔔，才勉強讓他們同意去安東的。
　　尤其是陳須，劉徹可是記得清楚，當年，他完全就是壹個幼稚而且極為荒唐的紈絝子弟！
　　典型的二世祖和米蟲。
　　但，他現在卻已經如同壹個典型的官僚壹般，學會了拍馬溜須！
　　這太難得了！
　　東宮竇太後若知道，恐怕要高興的落淚！
　　館陶更是得給自己壹個壹噸重的獎狀！
　　“臣亦然……”盡管在私底下，現在兩兄弟雖然談不上水火不容，但卻也是針鋒相對的典型，但，在此刻，陳嬌還是保持了壹副兄友弟恭的模樣，非常乖巧的道：“臣等兄弟，當年蒙陛下不棄，用仁德感召，至安東後，痛改前非，至有今日微薄之功，臣等感激涕零，唯為陛下效死，以報陛下恩德萬壹！”
　　這些話，頓時就讓整個大殿的其他大臣聽了，都是面面相覷。
　　許多人想起了自己家裏那些不成器的二世祖！
　　想當年，陳須陳嬌，可是比自己家那幫二世祖更紈絝，更放蕩，幾乎無可救藥的渣渣。
　　但今天，這對當年千夫所指，人棄鬼厭神憎的兄弟，似乎都已經成長成為了漢家棟梁。
　　那，自己家的敗家子，應該是可以搶救的！
　　許多人都在心裏打起了將自己的那幾個不成器的渣滓兒子，送去南方的南越叢林或者東北的安東，吃吃苦，鍛煉鍛煉的想法。
　　即使依舊不成器，也壞不到哪裏去！
　　要是萬壹鍛煉出來了呢？
　　那豈不是賺到了？
　　但劉徹知道，其實，這兩兄弟在本質上依舊沒有改變本性。
　　只是，他們已經將註意力，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而已。
　　不用看別的，就看看陳嬌腳下那累累的倭奴白骨以及死在陳須手裏的那些鮮卑、烏恒奴隸。
　　妳就知道，他們依然是過去那對渣滓兄弟。
　　他們不過是將施暴對象，從過去的同胞，變成了異族。
　　但，這本身就是壹個巨大的進步。
　　劉徹甚至都已經打算，未來讓這兄弟去草原或者西域，矯正壹下匈奴人或者西域諸國的三觀。
　　讓他們知道，中國既有王道之仁，也有怒目金剛！
　　“朕記得，當年，兩位愛卿離京之時，朕曾經答應過妳們的事情……”劉徹淡淡的道：“君無戲言，今日，爾等兄弟級已經如約立功，朕自不會食言！”
　　劉徹從懷裏掏出兩個玉佩，交給陳須兄弟，道：“此物，兩位愛卿收好吧！”
　　陳須和陳嬌連忙恭敬的接過那兩塊玉佩，小心翼翼的將它們貼身收好。
　　贖死信物，這可是了不得的東西！
　　未來，或許能救自己壹命！
　　當然，他們也清楚，此物的象征意義，大於實際意義，因為，真要惹毛了天子，別說是免死玉佩了！
　　就是先帝的詔書，也是壹張廢紙！
　　因為，漢家素來就沒有什麽免死鐵卷，更不存在什麽可以豁免壹切刑罰的東西。
　　真要有那種玩意，第壹個不幹的，必然是禦史大夫，然後，廷尉也會罷工！
　　對於漢家而言，法律就是法律。
　　天子雖然擁有赦免罪犯的特權，但是，在那之前，該走的程序依然要走，該判的刑罰依然要判。
　　判了再被赦免，大臣可以接受。
　　但還沒有判決就赦免，這就是踐踏法律和祖宗制度了。
　　整個法家都會寧死抗爭。
　　黃老派也絕對敢於硬脖子。
　　清流這種生物，可不是儒家的專屬。
　　事實上，任何學派都存在清流。
　　也就是所謂的原教旨主義者！
　　現在，陳須跟陳嬌可不是過去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了。
　　事實上，他們兩個在這幾年主動或者被動的讀了許多書，他們手底下，更是各自都有著幕僚和智囊為他們分析和出謀劃策。
　　所以，他們再非以前那個只知道怎麽瀟灑、開心的紈絝子，二世祖。
　　而是已經進化成了有知識有文化，還懂法律和典故更有著壹個龐大的利益集團的紈絝子。
　　正所謂，不怕流氓會武功，就怕流氓有文化。
　　而陳須陳嬌兄弟，差不多已經進化到了紈絝子弟的頂端，成為了類似於南霸天的角色。
　　再繼續下去，未來，未必不能在史書之上，留下濃厚壹筆。
　　劉徹，並不關心，這兩兄弟的道德水平和人品。
　　他只知道，這兩兄弟過去幾年都幹得不賴！
　　特別是陳嬌，簡直就是個驚喜！
　　霓虹徹底被他變成了RBQ，隨意揉捏，倭奴們被他盡情的壓榨和剝削，但偏偏還讓倭奴們感激涕零——跟著陳嬌，他們雖然失去了自由，還要進行繁重的體力勞動。
　　但是……
　　能吃飽啊！
　　這就足夠了！
　　對於今天的倭奴人而言，壹個能吃飽的地方，再苦再累，也不會逃。
　　其實，別說是現在了。
　　便是兩千年後，霓虹的武士們，也是連飯團都吃不飽，然後被中國的走私商人，雇傭，成為所謂的倭寇。
　　在本質上來說，被明朝海商雇傭和驅使的倭寇，與今天在陳嬌手下伐木、開墾、提煉鯨油的倭奴，沒有什麽區別。
　　甚至可能陳嬌這裏的待遇還好壹點，最起碼，陳嬌的手下，只是累點苦點，但肯定不會忽然冒出壹個戚繼光，開啟無雙，將他們的腦袋碼成京觀。
　　而且，在陳嬌手下，他們的子孫後代，有機會融入中國文明體系，成為壹個光榮的諸夏子民。
　　所以，其實倭奴是賺的。
　　畢竟，若靠他們自己的話，還要最少經歷千年的黑暗時光，才能迎來文明的破曉時刻。
　　然後，依靠唐朝爸爸的教化和教導，才學會怎麽做壹個文明人。
　　但現在，他們卻只需要付出壹兩代人的犧牲，就可以跑步進入封建社會，而且還是封建社會的最高形式：中國。
　　“太皇太後，在等著妳們去問安……”劉徹說道：“快點去給太皇太後請安，她老人家壹直惦記著妳們！”